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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人生

《冬城》| 第八章


【公历1974年12月20日,星期二,上午】

在睁开眼之前,我就很清楚自己在那里,我在艾莎家里。床头灯亮着,窗帘缝隙外亦是黑卝暗,但我凭自身的生物钟判断,现在应该是早上了。冬季的夜晚越来越长,最近一段时间常接近上午十点才有天明的迹象。

卧室门半敞着,哗啦啦的水声从外头传来。我旁边的位置是空的,艾莎先我一步起床了。我翻了个身仰躺,用手臂遮住眼睛,但我的心已经醒来。

水声停止了,接着是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到我身边才停止。

“早上好,你醒了吗?”

额头上传来一阵短暂凉意,我挪开手臂,艾莎正俯身看着我。她已经洗漱过。她的长发从肩头两侧散下落在我脸颊旁,在我和她的之间形成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屏障,那些融入她的ti/香的牙膏和沐浴露的气味过于浓烈,把我熏得失去了对其他事物的感知,只能感受到她。我想起了昨天的一切。

昨天下午艾莎没能回去上班,我们离开餐厅,肩并肩坐进第一辆朝我们驶来的出租车,回到她位于城北的公寓,之后再没外出。我们又回到了不久前胶粘的状态。

“醒了,但又不完全。”我冲她眨眨眼,带着未清卝醒的鼻音咕哝,伸手环住她脖子把她拉下,脸埋在她的肩窝。

“你可以继续睡,但我要去上班了。”艾莎的笑声在我耳边。

“不要去,留下来和我在一起。” 我嘀咕。

“我也想这样,可我已经没有适合的理由再请假,尤其年底工作特别忙。”

艾莎手抵在我肩头,她把我推开,动作轻柔、迅速且干脆。我伸手想抓卝住她,抓了空。

我把不情愿和委屈摆在脸上,可是她已转身不再看我。她拾起地上的衣服,放好在床尾,又从衣柜里取出新的衣物换上。她来到正对床的梳妆台,在镜子前化妆。我把枕头垫在背后,半躺着望着她,觉得十分神奇,她就这样把自己的美貌奉上卝任我欣上,她对我信任,为我沉迷,但又保留足够清卝醒的理智,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每天醒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还没睁卝开眼之前,你就浮现在我脑海里,你深植我心坎。” 我对着镜子里的她说。

“想的是什么?”

“不一定,没有固定。如果那天不能见到你,我会很焦虑,一整天都无法集中精神工作。只有听到你的声音,见到你本人,才能叫我安心。”

“这就是你在餐厅里对我做那样事情的理由?” 艾莎在镜子里对我笑了。

“难道分开时你不会想念我吗?”我坦然承认,并反问她。

“工作时我尽量不去想别的,但如果第二天要与你见面,我从前一天晚上就会开始期待,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狡猾的回答。”我撇撇嘴,艾莎却笑意渐浓。

“我必须得走了,上班要迟到了。你再睡一会,离开时把门锁好就行。”

艾莎回到我身旁,她做出要拥卝抱的动作,但中途迟疑了下变成只是揉了揉我的脑袋,飞快地在我嘴边亲了亲,然后她离开房间。

我依旧躺着,竖着耳朵倾听。我听见她穿上外套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见她鞋跟在地板上的叩磕,听见她关门离去的砰响。我躺在那里约莫又等了十来分钟,确认她不会折返,于是起床。




走进浴卝室的第一眼,我就看到了洗盥台上放着的新牙刷和折叠好的浴袍。我进行了简单的淋浴和洗漱,消除了些昨夜的疲惫,然后来到餐厅,桌上摆着一份三文治和一个保温壶,碟子下面压着张纸条。我拿起纸条看了下,按照上面的嘱咐,用烤箱把食物加热,从保温壶里倒出咖啡,坐在餐桌前慢慢地吃,看着窗外天色逐渐放明。

等我清洗完餐具,外头已经卝天卝亮,室内不需要人工光源也能看清布局。我关了灯,离开厨房,回到客厅。以这里为中心,我终于可以放心地检卝查这处公寓。

我把公寓里的每一处都进行了彻底的评估。公寓位于城北的一处中产阶卝级小区,规整的建筑群、干净的街道、良好的治安环境,以及距离市中心不远也不近的距离,是艾莎这个收入群卝体通识的选择。

公寓在一栋三层建筑的顶楼,每层只有两个住户单元,艾莎住在左边。从布局结构看,公寓宽敞且方正,进门即是带有气派的石砌壁炉的客厅,右边是与客厅相通但又独卝立的餐厅,餐厅隔壁是做了干湿分离的卫浴间。客厅左边有两个大房间,一间是卧室,另一间是书房。就面积而言,这个公寓一个人独居显得太大,但如果是一个家庭则刚好。内部装饰方面,符合公寓主人的性格,看得出每一件家具都经过精挑细选,不仅做工和质感上乘,其功能也被明确安排,没有一件重复或多余,甚至就连书柜上的书本和黑胶碟架上的唱片都按严格按照字母的顺序编排摆放。整个公寓里除了被睡乱的床,每一处都工整得另人发指。

我内心有些犯难。就好比一座书柜,如果上面的书本来就是无序地任意摆放,那么即使把其中的一两本调整位置甚至取走也不会轻易被察觉,可如果书柜里的书本身遵循严格的排列秩序,任何一点变动都有可能被发现。虽然我现在有充裕的时间去安装窃卝听器,但也得小心有加,不能在安装时弄乱卝了摆设,以免留下痕迹。

我在公寓里来来回卝回巡看了好几遍,把目之所及的物品都仔细翻查一番并小心复原,最后锁定了几处认为适合的地方。我打开去那里都随身携带的相机箱子,取出隔层里的相机,手指抠住底部的皮革,稍一用卝力,磁吸的底板就被取了出来,藏在下面的是垫在海绵上的数个qie  卝听器。

安装的位置应当选择最经常发生对话的场景,电卝话、客厅、卧室和书房。电卝话最容易安装,也最不容易被发现。客厅作为全屋中心,人物走动和家具使用频繁,如不小心则容易暴卝露,好在沙发旁那盏落地式罩灯的顶部装饰零件可以拧开,里面刚好放得下一枚qie  卝听器。除此之外的书房和卧室,我分别在书桌底板的凹槽处,以及床头柜抽屉和背板之间的缝隙里各安放了一枚。

确认所有的qie 卝听器都准确无误装好,我回到客厅,在沙发上休息,计划今天接下来的安排。我当然不会真的去上班,广告公卝司的工作只是个假幌子,况且我现在就正在上班,并且还完成了一项重要的工作。我考虑的是,要不要主动联卝系沃夫冈汇报工作。我这么做有一部分是出于骄傲,想向他及时证明我的能力,而另一部分,是因为我也有些疑惑要向他求证。

当我在联卝系沃夫冈与否之间摇摆不定时,电卝话突然响了,刺耳的突兀的铃卝声把我吓了一条。我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茶几上震动的电卝话,心眼提到了嗓子。我迅速地看了眼客厅的挂钟,十一点刚过,工作日里这个不早不晚的时间点会是谁打来的呢?

电卝话没有响很久,就转入了留言状态。

“艾莎,我是尤利娅。刚才隔壁的伊诺沙利夫人送来了烤馅饼,我想起后天就是你生日。最近你总是很忙,晚上打电卝话也找不到人,周日更是好久没回来吃饭了,我和格雷都很想念你,老担心你一个人有没有好好吃饭和休息。工作虽然很重要,但别把自己绷得太紧,适度的放松总不会是坏事。如果后天你没有安排,晚上回家里吃饭如何?我会提前为你烤好生日馅饼。你回家后听到留言请给我回个电卝话,我们想听听你的声音,也期待后天晚上见到你。”

留言到此为止,来电的是一位自称为‘尤利娅’的女性,听声音上了些年纪。她在电卝话里提到了一个重要的人物‘格雷’,我想指的就是格雷.戴尔斯基,我的最终目标。如果是这样,那么电卝话里的女士则是艾莎的婶卝婶,并且从这通不长的留言里我还获取到了几个重要的信息。

第一,除去和我在一起的那几天,艾莎其他时间确实忙于工作,使得她惯例的周末回叔叔家吃饭的事都被搁置了。

第二,工作之忙让她经常深夜才归家,所以接不到晚上的来电。结合她的工作,我推测她在忙的是实时海外业卝务,因此不得不倒时差工作。

第三,后天是她的生日,但她完全没对我提过,甚至连暗示特殊的日子也没有,我所以为的她对我表现出的亲卝密,现在似乎不完全是这样,初见时她身上的神秘和疏离感从来没消失,反而是我被眼前呈现的亲卝密关系蒙蔽了眼睛。

我想有必要马上与沃夫冈见面。




【公历1974年12月20日,星期二,下午】

我在街边的公共电卝话亭给沃夫冈打电卝话,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接。我挂上电卝话,靠在电卝话亭的玻璃上,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流。最近几天没有下雪,气温上升了一些,之前的积雪因为升温化成了水,路面潮卝湿泥泞,未融尽的脏兮兮的残雪堆积在路边的阴卝沟里,天空既不阴沉也不明朗,整个环境透着一股不痛快的感觉。

我走出电卝话亭,在路边站了会,去了最近的地铁口。在搭乘了十五分钟的地铁,又换乘公交车坐了两站,我到达艾莎公卝司附近大约是在下午三卝点前后。我隔着街道遥望昨天和艾莎在一起的餐厅,她常坐的角落位置坐的是一个在看报纸的中年男人。我又在街的这边四处寻望,花了点时间识别出沃夫冈的那辆黄卝色甲壳虫。

我走到车旁,敲了敲副驾驶的玻璃门,沃夫冈放下手里的报纸帮我开卝锁,我坐了进去。放在控卝制台上的报纸,加大字号的黑白标题异常醒目,刊登的是近期S国外使团与联卝邦就C国问题上又一次无果的商谈。

“我打了你公寓的电卝话,没人接听,就想着来这里碰碰运气。”我说。

“我告诉过你,尽可单线联卝系,避免不必要的bao卝露,除非你有急需汇报的事。”

“相信我,接下来我说的内容您会非常感兴趣。”

“说吧。”

沃夫冈白了我一眼,但我没在意。

“上次说的海外资金的事,近期可能会有新的流动。”

“证据?”

“艾莎.戴尔斯基最近忙于加班,周末也没停下,并且夜归频繁,很可能与她部门的海外实时业卝务有关。”

“但目前我们还没观察到资金这件事上其他的动向。”

“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她作为业卝务核心要员,如果连她都不得不忙至此,说明这次的动作一定不小。尽管现在还看不出什么头绪,但这些预先的举措我相信在达到某一时刻,必定会汇聚成一股可给予联卝邦沉重的打击的力量。围绕资金这件事,或许我们应该更盯紧些。”我向沃夫冈解释观点。

“你的消息可靠?来源是?”沃夫冈环起双臂,若有所思。

“九成以上可靠。一些是从她近期的表现推测,还有一些是从她家里的电卝话。”

“这么说,你已成功进到她家里了?”

沃显得有些惊讶,毕竟距离我上次告诉他需要想些办法,这才过去没几天。

“不瞒您说,我不久前刚离开她家来到这里,那些小东西也安装完毕。”

“非常好,安娜。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对我很痴迷。”

“痴迷?”沃夫冈饶有兴致地挑眉。

“她在感情方面一片空白,身心都还很稚卝嫩,比较容易被掌握,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许多事情会变得容易。”

“看来你的角色扮演越来越出色,继续保持,找机会能否在她家里再获取些文件。”

“这不容易,我仔细检卝查过了,她家里没有任何与工作有关的资料,她很谨慎。”

“那得再想想其他法子。不过无论如何都得盯紧她这条线,不要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您无需反复交代,这是肯定的。另外,我想了解些在我来之前的事。”

我话题一转,引来沃夫冈的警惕。

“想了解什么?”

“之前,你们为什么会在她身上失败?只是因为她的取向?”我说。

“失败?不,我们只是没有成功。”沃夫冈眯眼,抬起下巴。

“好的,从来。你们之前为什么没取得成功?”我不想就他的要强发生争执,而且有些事情得通卝过他才能确认。

“如你所言,她的取向是主要原因之一。对于异性目标,发生恋爱关系是最简单也最快捷的获取情报方式。爱情使人盲目,当目标沉溺于爱,就有了软肋,而这有利于我们掌握对方。我们曾派遣男士用和你同样的方式去接卝触她,但是结果很快表明行不通,而且反复尝试风险极大,所以轮到你,也不过是第二次。其他时候我们也试过别的途径接卝触她,但主要还是依赖她工作和生活的社交网络。然而由于她的人际圈实在太狭隘了,无论从那方面去试探,都只能停于表面而无法推进,加之她对工作的警觉性很高,对我们而言简直是无法攻克的铜墙铁壁。”沃夫冈说。

“所以这次行动之所以选到我,不只是因为表面上所言的成绩优秀?”我问。

“这种问题没必要再问,你不已经心里有了答卝案吗?我们确实考察过你,比起让其他人刻意去伪装取向接卝触她,你显然更适合也更自然。而且因为你是新人,在这里除了我以外没人见过你,相对不容易暴卝Lu。在这里你只需要对我负责,扮演好你得角色,不允许有任何隐瞒,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好。”

沃夫冈的话让我沉默,当然我不是受到打击或是感到被歧卝视,而是我在思考另一些事情。

“还想知道什么?”沃夫冈看出了我的心思。

“您提到恋爱关系是最简单也最快捷的获取情报方式,我非常认同。确实由于她对我的迷恋使得事情得以顺利进行,可是我又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你发现了什么异样吗?”

“在感情上她的表现不像假,至少以我的能力暂时鉴别不出真伪。但除此之外的地方,她始终给我一种‘保留’的感觉。根据我的所知所见,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理性派,这样的人真的会因爱成痴而抛弃自身的理性吗?真的会就这么轻易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坠入爱河吗?并不是自傲,我对自身的魅力还是清楚认知,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认为能如此轻易把握艾莎.戴尔斯基这类人,她陷入恋爱的速度,我认为有些过快了。此外,她一些表现也有违于严谨。昨天我留在她家,今早她出门上班,就这么放心地把我留在她家。虽说我很庆幸这让我有机会且轻而易举地完成安装任务,但仔细再回想,依然觉得多少有点违和。” 我说出疑惑。

沃夫冈看着我,视线在我脸上来回,他在甄别、在思考我说的话。

“安娜,你不愧于推荐,的确很优秀。”过了一会,沃夫冈忽然笑了。

“我很高兴你作为一名新人,能在警觉上始终保持应有的高度。你说的确实是一个不可忽视的要点,但我希望你对这事‘知道’就好,当你过分在意某个件事时,往往会控卝制不住地对它表现出异常的关注,而这对你的角色扮演存在很大的风险。我们需要你尽可能长久地与艾莎.戴尔斯基保持亲卝密关系,并通卝过她引出背后更多的人与事,因此一些危险的人或事,你不用过分纠结,也尽可能避免直接参与,我有办法去验证真伪。保护好你现在的形象,是你当下首要任务。”

“您打算怎么做?”我忍不住问。

“这你不需要知道,联卝邦的情报网远超出你这种菜鸟的认知,即使是我,也不过是这张庞大的网里无数个标识中的一个。情报规则之一,每个环节离得越远越好,这样就不会相互干扰。做好你该做的,剩下交给我。另外,既然你有这个疑虑,我也再提个醒,你最好让艾莎.戴尔斯基真的对你死心塌地爱得死去活来,不然最后麻烦大了的人是你。”

沃夫冈靠近我,盯着我的眼睛,表情甚少见的严肃,这让本就狭小的车内空间充满了压卝迫感,我用卝力咽了下口水,点点头。

“很好,好女孩。”沃夫冈满意地拍了拍我脸,退回到他的驾驶座。

“我还能再问一个问题吗?”我犹豫了会又说。

“问吧。”

“如果是生日礼物,您会送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就连我也认为很可疑。它既没与前面谈话的内容有关联,也没表明受礼对象的特征。但因为沃夫冈说汇报不能有所隐瞒,这也算一种委婉的汇报。

“我没有送生日礼物的习惯,但如果我选,我会送睡衣,真丝的、光滑的、最能衬托身段的睡衣。”

沃夫冈手比划着S型的曲线,嘴边扯出一抹让人不愉快的暧昧的笑。他的回答指向非常明确,他知道我为何这么问。

“感谢您的建议。”我说。




【公历1974年12月21日,星期三,晚上】

‘他们所种的是风,所收获的是风暴【注】’

脑海中忽然浮现这句话,我的手抖了一下,烤馅饼碰到烤箱边上,磕碎了一小角,破卝坏了圆边的完整。现在离午夜十二点还有几分钟,在艾莎家深夜的厨房里,我在准备给她的生日惊喜。刚才我找了个借口以弄宵夜为由,暂时离开了房间。

回想起即将过去的一天,我一整天都没闲着。大早起床后我就直奔百货商场,在服装区琳琅满目的商品中挑选了一条墨绿色的丝绸睡裙,我喜欢这个颜色,且认为会很适合皮肤白卝皙的艾莎。接着我离开服装区,在食品区购卝买了新鲜的浆果和小麦面粉,然后赶在中午前回到家里。午饭我只吃了两片抹黄油的烤面包和咖啡,便开始动手做生日烤馅饼。

S国过生日的习俗和联卝邦不太一样,这里的人生日不吃蛋糕,而是烤馅饼。本来我想直接在面包店买现成的,但为了氛围效果,我临时决定改为亲手制卝作。我的厨艺还不错,烤馅饼不是难事,只是需要较长时间准备和等待。我希望能在艾莎下班前赶到她家,在家门口给她惊喜,因此中午才开始制卝作馅饼时间略为紧张。不过,其实我也不用把时间卡得那么紧,以最近的情况,艾莎很大机率要加班,但为了不错过,我依然按照她正常的工作作息来安排。

馅饼在下午五点前完成,我把它装入保温卝的纸盒中,连同那包装好的睡衣放入袋里,开着许久没用的那辆蓝色小车穿过半个城市,来到艾莎居住的小区。我把汽车停在距离她住处有点距离的公共停车场里,走路到她的公寓,那时还不到六点。

从六点到九点半之间我一直在艾莎家门口等着。一个陌生人在楼道里等了那么长时间,这行为挺是可疑,好在艾莎住在顶楼,对门单元似乎也没人,所以即使楼下的住户往来上下楼梯,但没人走上三楼,因此我也得以安心地那都没去,只管等待。

过了九点半,艾莎终于回来了。我看得出她上楼看见我时脸上难掩的惊喜,我们紧拥在一起,还没来得及开门就像吻了起来。她一只胳膊环抱着我的腰,另一只手拿着钥匙在我背后打开家门。

我把一根点燃的蜡烛插在馅饼上,并在碟子边上放好餐刀,然后又把碟子放在礼品包装盒上。我再看了眼挂钟,午夜十二点正好,我小心地托着这些东西回到房间。

“老天,这是怎么回事?”侧趴在床卝pu 的艾莎看到我进来时,原本困顿的脸变成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随后开心地笑了。

“十二点已过,生日快乐,亲爱的。”我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俯身吻了她一下。

艾莎的脸是干燥的,温暖而光滑,带着慵懒倦意的美,看起来就像个没睡醒的孩子。她躺在那里手指揉卝揉眼角,像要把睡意揉出来,然后撑起身坐起来。我赶紧把被子拉高,从肩头裹卝住她,避免她失温。我能感到藏在被褥下的热气像蒸汽或烟一样升起,扑到了我脸上。

“你怎么知道是我生日?”艾莎眨了眨眼,像是正在努力和睡意斗卝争,好让自己更加清卝醒。

“那天早上我还没离开你家,有位像是你家人的女士来电留言,提到今天你的生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抓卝住艾莎的手背,拇指伸进她掌心fu 卝摸。

“我以为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艾莎眼神游离,她扭头看了看别处,又看回我。

“关于你的,对我而言都很重要。”我说。

“生气了?”

“有那么一点。”

“我没这样与人共度生日的经验,我是说,与情人。”艾莎微红着脸拘谨地解释。

“我是你的情人?”

“我以为…抱歉,只是我一个人自以为…”艾莎咬住下唇,面色转而窘迫,她有些慌乱地又把头别开。

“拥卝抱、亲卝吻,身心jiao/rong ,除了情人,又有谁会如此亲卝密,配合天衣无缝。我能理解你还需要点时间适应,但不要因此而害怕或回避我。情人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与分享,更多地信任我,依赖我,我会成为你最好的情人。你会吗?”

我倾身抵住艾莎的额头,让她别再回避。超近的距离下,她的呼吸变快,眼角忍着泪花,嘴唇微微开启。

“嗯。”艾莎闭上眼睛,闷闷地从喉卝咙里用卝li 挤出一个音节,

“好极了,那么来许个愿,然后吃馅饼吧。这是我专门为你烤制的,为了它我连晚饭都没顾上吃,现在饿得不行。”

我捏卝捏艾莎的鼻子,她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些,对着我重新又笑了笑。

我把馅饼捧到艾莎面前,她做出许愿的样子,吹熄蜡烛。之后我把馅饼均匀分成数块,和她并肩坐在床铺,安静地分享美味的食物。

“那盒子里是什么?”

馅饼不久后被饥肠辘辘的我们吃得一干二净,艾莎问起了那个礼品盒。

“给你的礼物。”

我拿过盒子,放到艾莎手中,她却先把它举到耳边摇了摇。我觉得她这个举动很是可爱,就像小时候收到礼物不是第一时间打开,而是先通卝过摇盒子或其他一些奇怪的举动来猜测里面的物品。比起直接揭晓礼物,猜测的过程更让人愉快。

“你可以直接打开。”我笑着说。

“包装得真精美,我有点不舍得破卝坏。”艾莎认真地说。

“傻卝瓜,它就是为了被你打开而存在,快打开看看。”我催促。

艾莎终于打开盒子,盒子再她膝盖上斜躺着,里面的锡箔纸打开了,丝绸睡衣像流沙一样柔卝软地淌了出来。她瞪大眼睛看着它好一会,然后欣喜地把它捧在胸口。

“它真美,太美了!而且,看起来很昂贵,是吗?”

“能够让你开心,再贵也值得。况且我刚发了薪水,不用担心。这颜色很适合你,穿上试试?”我掂起裙裾的一角说。

“但我身上现在还都是汗。” 艾莎面有些难色。

“不要紧,快试试吧。”

艾莎在我期待的目光下把睡裙从头套下去,丝绸的重量让那墨绿色倾泻在她身上,细细的肩带使她肩膀和手背lu /在外,柔顺垂坠的布料一直垂到脚踝处,我新发现她第二根脚趾特别长,就像希腊人的雕塑上看到类似的脚趾。她穿着我送的礼物熠熠生辉,在我面前转了几圈,裙裾飞扬。她高兴极了,满脸幸福欢笑。

“你看起来魅力四射!就像音乐剧里的女主角。”

我吹了一声口哨,惹来艾莎腼腆地笑了,接着她停在那里站着,看起来有点无措。她忽然打了个寒战,手轻轻卝搓了搓胳膊,然后又难为情地短暂一笑。

我看着她这个微笑,心突然乱跳了起来,那是一阵抽卝chu ,或躁动,几乎有痛的感觉。她虽然有魅力,但其实并不四射。她严肃、内敛,还很容易害羞。入夜已深,即使有暖气气温也低了好几度,丝绸又冰又凉,她一定感到了冷,却不会拒绝我的请求。就在这样的时刻,我感受到了她对我的爱意,内心的歉疚又更沉了。我告诉她情人之间要相互信任和分享,因此即便生涩她也在学习,可较之于她,我的话语、我的行为,却尽是猜疑和欺瞒。

我站起来,走到艾莎面前,把她抱进怀里。我用手抚卝摸她的脸,她的嘴唇,亲卝吻她。然后我移步到她身后,手环在她腰上抱着。

“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吗?” 我把脸颊靠在她耳边低语。

“不,我不知道。”她摇头否认。

“看看那边,现在的你,不要闭眼。”

我一只手扶过她的颈项,钳制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扭头和我一起看向旁边的穿衣镜子。镜子里面她被我紧抱在怀里,头发被拨去了一旁,我亲卝吻着她后颈的肌肤。她金色的眉毛紧绷着,眼睛水润润的,她在我怀里颤卝抖。

“你抖得好厉害。”我说。

“不!不!停下来!”

如爆发一般,艾莎突然挣脱我怀抱,和我拉开距离,但她依然站在离我不远处。她一只手垂下握紧了拳头,另一只捂住脸不让我看她的表情。她的肩膀抖得很厉害,就像寒风中挣扎着抗拒凋零命运的枯叶。

“怎么了?”

我一时没搞清楚情况,这不正情到浓时,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一出。

“安娜……我怕……我想和你在一起,时时刻刻地在一起,可我又控卝制不住地害怕。从来没有人像你这般对待我,热烈的、坦荡的,以及毫不犹豫的。我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这么强烈的感情,致使人恐惧的强烈。每当你吻着我、抱着我的时候,我总忍不住怀疑,这些都是真的吗?你真的爱我吗?这会不会只是海市蜃楼一场梦?我很害怕自己在感情上对你越来越依赖,你给我的越多,我不能失去的就越多。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我无法想像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我……”

艾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粗浅且没有节律。她现在很激动,已经出现了过呼吸的表现。我来不及思考刚才到底在那个环节做错了,为什么会刺卝激到她。她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我得让她冷静下来。

“好的,好的,深呼吸,冷静、冷静。”

我像哄小孩一样一边轻声安抚,一边小心靠近艾莎。我还不敢马上抱住她,担心引起反效果。我先试着碰了碰她握成拳那只手的手背,手指在上面轻轻划动。几次之后确认她没有进一步反应,我包住她的拳头,慢慢掰卝开她的手指,直到她愿意松开与我交握。之后我另一手握住她遮住脸的手,小心翼翼地挪开她的遮挡,便看到了那张心碎的脸庞。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汪汪的泪水挂在脸上,鼻尖也是通红通红的,薄薄的嘴唇止不住地发卝颤。她的脆弱和悲伤是如此诚实,一想到都是因我而起,突然之间,一种悲哀的感觉,一种几乎是悔恨的感觉,填满了我的心里,让我全身上下变得好奇怪。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和肺,仿佛自己若对它们稍不注意,它们就会因这份悲伤而死。我浑身冒汗,努力呼吸,害怕血液停滞。我怀着一种悲哀的疼痛惆怅着举棋不定,不知是该吻去她的泪水,又或仅仅只是拥卝抱她。

最后,我选择了后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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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出自《旧约·何西阿书》,比喻作卝恶者必将自食其果。



完整版:

1)熬3

2)notion,以下把‘点’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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