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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人生

《冬城》| 第九章


【公历1974年12月29日,星期四,下午】

几个搬运工人从货车上卸下一面很大的镜子,正小心地抬着它朝一栋大楼的大门前进,镜子里映出的街景也在随着他们一起移动。走在前头的还有一个像是头儿的人在指挥引路,同时提醒路人不要撞上镜子。我让路到一旁站着,巨大的镜子从面前路过,我看到一个疲倦的无精打采的年轻女人站在那里,她身上外套和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头发却因为出门时忘记戴帽子而沾上飘落的雪。人来人往车流穿梭不息的马路上,她一动不动驻立在那,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停止了,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幽灵,突兀地浮现在热闹的街景中。

过了一会,搬镜子的工人们进了大楼,那个幽灵也消失了,我又重新迈开脚步。

我一直走着走着,到市政广场附近才停下,那时天色已暗,雪好像要下大了。广场东面的马路交通堵塞严重,所有的交通指示灯都闪着黄色。两条往西的小巷中一条因为施工而关闭,周围全部的车辆都缓慢地前行,涌向繁忙的十字路口。而这路口也被红色的警示胶带从一端缠到另一端,胶带上是接连不断的提醒语‘小心,小心,小心’。

一个肥胖的头发用围巾包起来的女人从车流中穿行而过,引起一片喇叭的嘀嘀声。她从警示胶带下钻过,挥着拳头对着司机们咆哮,接着在交警赶来前哧溜地躲进了人群。

我绕着广场外围走了整整一圈才找到地铁站。有几个小贩散布在台阶的拐弯处:卖饰品和围巾的中年女人,卖晚报的高个男孩,卖速写肖像的长发男人,以及拉大提琴的老头儿。我走下台阶,与这些人擦肩而过,进到暖气热得人发慌的地铁站台。

傍晚时分的地铁拥挤不堪,我在人、皮包和扶手中间挤来挤去,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间隔门,在颠簸中穿过一排排椅子,摇晃着,缓慢而艰难地向着与地铁行进相反的方向走动,来到倒数第二节车厢,这里比前面车厢宽敞了些。我松开脖子上的围巾,好让呼吸顺畅些。

地铁在一个站停靠,下去了一些人,又上来了一些人。我抓住机会瞅到一个空位,赶紧坐了下来。我一直没停止走动,小腿和腰杆这会酸得不行,坐下的那一刻,顿觉全身都终于可以松下来。

我的目的地在这条地铁线的尽头,路程漫长,但好在不需要换乘。我准备打个小盹,两眼一闭到终点,可没过多久不远处的骚动引我睁开眼睛。循声望去,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在争吵,他们离我有些距离,听不清在说什么,但看得出两人情绪都有些上来了。我闭上眼睛,打算不理睬,可那争吵越来越激烈,声音越来越大,即使在嘈杂的地铁环境中也能听到。我被迫勉为其难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吵架的是一对情侣,男人似乎已婚,女人是他的婚外情人。吵架的理由也没有什么特别,简单说就是婚外情人假借工作出差约会,本来约好共度良宵,但男方因某些原因突然要赶回外市的家,女方对此纠缠不放。他们的声音很大,惹来车厢里好奇乘客的眼睛不时往他们那边飘,可一旦被他们发现回瞪,大家又装作若无其事,好像完全不感兴趣似地别开眼睛。到了最后,女人先忍不住,大声发出质问,她对男人而言究竟算什么。听到这我内心为她暗捏一把汗,当一个女人想要求个明之结局的答案时,她就已经输了。

果不其然,男人脸拉得老长,嘴唇抿得紧紧的,冷冷地看着或许不久前还温情绵绵此时变得歇斯底里的情人,他一言不发,等地铁一到下个站,立马头也不回大步离开车厢,把哭泣的女人留在原地难堪。

车厢又恢复了平静,那个女人瘫坐在地板上,双手捂面抽泣。虽然旁人都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但没有人主动上前安慰她,毕竟婚外情不是光彩的事,无论它多么美好又或多么悲惨,都应受到道德的谴责。

再下一个站,是一个中转站,更多的人上了车,我担心地又看了眼那个女人的方向,她已经不见了,我想她可能混在人群中下车了,一出闹剧随着两位主角的离去落下了帷幕。

“请离门远一些,请离……”

门即将关闭,警示语正在播报。我看了下站牌,因为刚才的闹剧还以为走了很远,其实才过了三个站。想到出地铁还得再坐几站公交,归家之路依然遥远,我叹了一口气。我回过头,一个戴着眼镜头发半灰白的瘦小男人不知何时站在我面前,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假装没留意到他,闭起眼睛。可是那个视线实在另人不适,我不得不睁开眼,那男人依然满怀期待地站在那。

我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以确保那个男人听到,然后站了起来。




【公历1974年12月29日,星期四,晚上】

我急匆匆地爬上楼梯,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反手一推把门关上。

进家后我第一时间冲进厕所,挣扎着解开裤带,把牛仔裤和内裤快速扯下,带着一阵晕眩感蹲在马桶上开始排尿,一股滚烫的尿液从我体内倾泻而出,带走了一路忍耐而来的焦躁和部分体温。我的双眼因为这阵用力而湿润,身体因舒畅和失温而颤抖。我抽过挂在墙上的卷纸筒上只剩几张少得可怜的卫生纸,站起来擦拭自己,一些淡黄色的痕迹和半透明的白色絮状物粘在白色的卫生纸上,我这些天特别烦躁的原因之一找到了,我的排卵期到了。

卫生纸被我揉成一团扔进马桶,按下冲水按钮,水流的冲劲把包裹污秽的卫生纸冲进了下水道。我合上马桶盖,走到旁边的洗手池,那里有一面镜子。我拧开水龙头,喷射出一股强劲的、声音响亮的、冰冷刺骨的自来水。把手伸过去,呼吸因为这一阵寒冷而暂停。我用洗手液揉搓双手,冲干净,又洗了脸,透过自己潮湿的眼睛,我看见镜子里的那个人发型散乱,表情晕乎乎。

我回到客厅,桌上有半瓶喝剩的红酒,我倒了一杯,一口饮尽。酸涩的红色液体滑过喉咙,掉落空空荡荡的胃里,泛起了胃酸。从离家到现在,我滴水未喝,颗粒未进。

墙上挂钟现在是八点十分,我粗略算了一下,从中午十二点不到外出到现在,我已经在外面足足晃荡了八个多小时。作为联邦被寄予期待的情报新人,我离家千里来到敌国执行任务,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无所事事至此。我自认是个上进的人,必然不会自甘堕落,眼下变成这窘境我也身不由己。

那天我着实被艾莎给吓到了,我从来没见过那样失控的她,也没料到她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我不敢轻举妄动,我也心绪纷杂,但至少我们两个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人能稳住。我把她拉过来,重新抱进怀里,让她的头搁在我肩膀上。她温顺得就像个听话的小女孩,依着我做。我学着小时候伤心哭泣时格尔达安慰我的方式,在她背后轻轻地拍着。这时我才发现她比前些时候又更瘦了,她瘦得如同一只小鸟,如果我把手掌放在她的后背,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心跳。我还能感觉到她的肩胛骨,犹如她的一对翅膀,一对被折断翅膀后裸露的骨棒。我不由自主地更放轻了动作,渐渐地,耳边的呼吸平缓了下来,抽泣也停止了,怀里的身躯越发沉重,她把自己放心地交给了我。

我抱住艾莎发软的身子,小心地挪动,把她带回床铺。我扶她躺下,她蜷缩起身子。我拉上被子盖住她,俯下来亲吻她。这个过程中她眨也不眨眼地看着我为她做的一切,她的表情很平静,如果不是红红的眼眶和闪闪的泪痕,我几乎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幻觉。我所知道的那个优雅、清冷、理智的艾莎,她的面具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崩碎。

我抹去艾莎脸上最后一点泪痕,在她身边躺下,把她揽进怀里,就那么用双臂拥住她,她的脑袋停靠在我胸口。

“冷……”艾莎小声说,她的声音含带着哭泣后的忧伤。

我收紧双臂,更紧抱住她,却不知道接下来还能再做什么。

我静静地抱着艾莎,她窝在我怀里一动不动,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胸口有了动静。她在jie我的扣子。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微微的颤抖,就像履步在薄冰上,每一步都是试探。她或许也以为我睡着了,我动也不敢动,怕惊扰了她。

艾莎把扣子解开到我心口的位置,她仰起头,嘴唇贴在我喉咙,一点一点地亲吻,痒痒的,而我必须忍耐着假装什么都没察觉。她往下来到我心口,驻足在那儿,便那里都不去。她霸占着那一小片肌肤,嘴唇和呼吸的热度聚集在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地蔓延,烫得就像蜡烛的表面,被烛芯慢慢燃烧,然后掉落,化作一股滚烫的痛楚。

我是怎么了?是艾莎的原因吗?

沃夫冈说,投入真情实感才能伪装得更好;之后,他又说不要做出把自己搭进去的事情;再后来,他警告我最好让艾莎真的对我死心塌地,否则麻烦的是我。那么我到底是成功了,还是陷入了危险?我的脑袋像浆糊一样粘滞,怎么都搅不动。我觉得好累,在经历了这场意料之外的风波后。

怀里的艾莎鼻息渐稳,声音滑过宁静的夜晚,激起一阵甜蜜的睡意,像是一首摇篮曲或是一个枕边故事。我感到它厚厚地环绕在周围,我的意识逐渐模糊,呼吸也慢慢沉下去,我的呼吸和艾莎的协调为一体,于是我睡着了。

一夜之后醒来的清晨,艾莎对我说,她想要和我分开一阵,不要见面,也不要联系。我没问她理由,但问了她‘一阵’大概有多长,她说或许很久,也或许很快。既然她这么讲,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转眼一周就过去了,回想起之前的那些甜蜜(虽然都是在我精心设计下),对比现在独自一人的孤寂清冷,我越想越不是滋味。并且除了艾莎,沃夫冈似乎也把我冷落了。自从我搭上艾莎以后,为了不影响任务,我的联系有所减少,但还保持着每周两次的频率。可过去的一周他根本没有再找我,自然也谈不上安排任务。可能在他的计划簿上我已超前进度,他最后一次给我的指示,是扮演好艾莎恋人的角色。可是就目前情况,我遇到了困难,长官知道后不知是否会大发雷霆。

说到这我还想起了个事。艾莎的卧室也被窃听了,该不会那晚的事情他都知道了吧?电台安装在沃夫冈的公寓里,只要他想,艾莎完全没有任何隐私可言。我冒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因为我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很危险。艾莎,她已经反向影响了我的工作。

咕噜……咕噜……咕噜……

肚子发出了抗议,我不得不暂时中断思绪,先填饱肚子。我打开冰箱翻找可以做晚餐的食材,遗憾的是里面除了酒水和冷藏面包,什么都缺。没办法,我只好又用烤面包抹黄油顶替一顿。为了不让晚餐显得更凄凉,我打开电视,给房间增添一些生活气息。

我坐在沙发上,嚼着面包看电视,电视里在播放一部改编自三十多年前那场战争的军旅电视剧,虽然题材是反战,但我认为里面的内容过于美化了S国形象,拉踩联邦有些过分了,并不符合实际。战争还没有结束,只是从台面转到台下,作为带有鲜明立场的业内人员我再清楚不过。我转动电视机按钮,寻找新的内容。可所有的频道都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想看的,我关掉电视机,反正面包也吃完了。

我在沙发上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无聊地发呆,从这个位置可以把整个玄关看得清清楚楚。大门还是那个红色的木制大门,门后挂着外出的外套;玄关每天都一摸一样,一个鞋柜,一个边柜,边柜上放着电话,电话上是仍是提姆科夫《灰色的日子》的复刻画。

几天前12月24日是平安夜,我算着时差晚上给在联邦的家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奥拉夫,那边当时是中午,背景声音好不热闹,一群亲戚朋友聚在家中准备着平安夜派对。知道是我的来电,奥拉夫高兴的尖叫引来了家里的其他人,大家抢着要和我说话,那头的话筒被转来转去,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到后来我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在和谁说话了。挂上电话后我只记得两件事,格尔达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奥拉夫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并补偿他的生日礼物。我两件事都答应了,却都没能做到。

信仰东正教的S国圣诞节还有一小段时间,而属于我的圣诞夜在这北国寒冷的夜晚悄悄地就过去了,再过几天今年也即将结束,一股伤感掠过心头,我又忍不住地往艾莎哪儿去想了。

我一直没停下过思考,对于那晚艾莎异常的表现。我用我所学的知识,我所践行过的经验去尝试分析,但始终在一个怪圈里里绕来绕去。问题毫无疑问首先出在我身上,但我只是个引子,艾莎自身才是重点。复盘整个事情的经过,其实艾莎对她突然爆发的情绪,当时就已经给了答案。

两个关键点,其一,她说从来没有人像我这般对待她,给予她热烈的、坦荡的,以及毫不犹豫的感情;其二,她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这么强烈的感情,以至于恐惧。对这番话进行解读,意思就是:她没被爱过,她不知道爱的边界在那里。她是个恪守理性的人,摸不到边界让她无法放心,所以才惊慌不安。

关于第一点,与我相关。她说我给予她的感情过于直白汹涌,但我不这么认为。诚然我有任务在先,那些甜言蜜语和处心积虑的浪漫都是有备而来,但跳出任务以一个第三者旁观的角度看,只要是一个情感认知正常的人,都不会觉得我的行为过激,这都是一些水到渠成的事情,并且为了不露出破绽我还有意识地循序渐进。

关于第二点,与艾莎相关。尽管她对我坦白了她成长中的孤独,可那并不具体,况且我也没这种经历,所以我无法想像过去她都经历了什么事情,造成她骨子里如此深埋孤独,难以信任他人,从而长期压抑自我感情,就连对幸福都感到害怕。

在我看来第一点没有问题,只是第二点中艾莎的认知偏差,造成了它对于她成为了问题。并第二点,就挺奇怪了,也是我始终无法想通的地方。

仔细比较,我和艾莎的成长环境其实很相像。我们都自幼失去父母,被收养寄居人下,但收养我们的都是健全家庭,并且有一定的物质基础保障我们不会因为金钱而受累走歪了路。如果要说差别,那也不过是收养我的家庭更加普通,家庭关系更融洽。艾莎方面,收养她的是亲叔叔,父亲的哥哥,并且家境富裕有权有势,按说她的成长条件比我优越多了,怎么会造成她这种偏激的性格呢?进一步说,或许优越的家庭条件致使管教更严格,从而压抑她的成长。这点可以从情报和她的自述中证实,她十五岁前都在家里接受教育,之后直接步入大学到博士毕业。可若非得说是家教严格导致压抑,也不完全正确,因为这种家庭环境下,家人之间的关系通常是疏离冷淡的,但艾莎每周日都回家里吃饭,以及婶婶留言给她的电话,都侧面证明她和叔叔婶婶的关系不差,也与情报中所描述的被膝下无子的叔叔和婶婶视为己出相符。

所以,问题出在那里?想不明白呀。我挠住头发,发现自己又钻进了死胡同。

叩!叩!门外像是有人敲门,但我陷入思考当中,不确定听错没。

叩!叩!叩!又是一遍敲门声,比较轻的力道,不认真听还真以为是邻居上楼的脚步声而错过。

我望向大门,敲门声停了。我扫了眼挂钟,九点一刻。外头下着雪,这个时间点还有谁来拜访?我搬来这里才一个多月,除了公寓管理员,楼里的邻居都没认识几个。如果不是邻居,那知道我住址的人更少,要么沃夫冈,要么艾莎。沃夫冈最近处于失联状态,况且这么晚还下着雪,我不认为他会专门来找我,除非发生了非常紧急的事情。而且如果是沃夫冈,他一定不会那么礼貌地敲门,我几乎敢肯定。因此,难道来访的人是艾莎?

我的心抽紧起来,砰砰地跳着,又惊又喜。可是很快我又冷静下来,这只是我用排除法推断出的结果,万一不是呢?艾莎还在无限期地和我分离中,并且发生了那天的事情之后,我也不认为她会主动上门找我。那么门外的人是谁?不是邻居,不是沃夫冈,也不是艾莎,如果是这样情况就变得复杂了,但愿不是S国的同行。

就当我在内心进行推理时,时间又过去了一会,门没再被敲响,但也没听到离去的脚步声。我不知道门外的情况,亦不敢贸然开门。如果开门,需要把沙发下的抢拿出来吗?可这样会不会太严重?我想了想,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我拿起碟子上抹黄油用的餐刀,反握成作战持刀的姿势,手藏在背后,来到门前,取下门链,缓缓转动门把,推开大门。

一个女人的背影对着大门,她似乎正准备离开,她听到身后有动静,她回过身,她还没反应过来,她被我一把抓住手臂用力拥进怀里,她身上都是风雪的味道。

感谢上帝,是艾莎。




“我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艾莎坐在沙发上刚才我坐的位置,对着我的后背说。

“比起休息,我情愿被你打扰。找到了!”

印象中急救箱在橱柜的第三层,我扒开柜子里的物品,白色的小箱子果然在角落。我捧着那个箱子回到艾莎身边,把它放在茶几上,跪在她脚边,凑近膝盖上的伤口又看了看。

刚才进屋艾莎脱下外套时,我一眼就看到了她双膝上的伤。袜子被磨破了两个洞,红色的伤口被灰色的泥水浸泡。两处伤口面积均一个硬币大小,单看着不大,但鲜血和透明的渗液在不断往外冒,估计伤得不浅。艾莎解释是因为在楼下大门台阶那里不小心摔倒造成的,积雪掩盖了台阶的真实高度,她没留神被绊倒了。

“太不小心了!”我不住又责怪了一遍。

“你已经说第三次了,不过一点小擦伤而已。”艾莎小声在我头顶反驳。

“小?我可不认为,丝袜都破了,还流了那么多血。”

我拧着眉毛抬起头,视线和艾莎对上。她心虚地举起手中捧着的马克杯,挡住我的视线,佯装喝我煮给她驱寒的肉桂红酒。我注意到她的手不是很稳,杯子的边缘只是靠在她的下唇,喉咙根本没有动。她这点小把戏我可不受。我盯着她看,直到她认输放下杯子,双手围住它放在腿上,但她闪躲的眼神还没安落下来。我瞧见她眼眶底下一片明显的乌青。

“一会可能会比较疼,得忍耐下。”

我一边说一边握住艾莎的脚踝,把她的高跟鞋脱掉,然后手刚碰到她的裙子,‘啪’的一声,就像电路跳闸一样,艾莎死死压住我的手,不让它们再向前。

“不脱掉就没办法消毒。”我眨眨眼睛,不假思索底说。

艾莎不语,她抿住嘴唇,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用眼角瞟了我一下。受她这一瞟的启发,我忽然醒悟到自己的动作是多么暧昧,而这也引起我的心跳跃了一下,脸上发热,我也沉默了。

我有些为难,不知道说什么好。刚才我还能客观地去陈述必须脱去袜子的理由,可现在在一阵沉默后我再试图去说服艾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她相信我对她没有异想。我的手停在那里,进退维谷。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没法用语言证明,至少还有眼神可以传递。于是我尽可能坦诚地望着艾莎,希望她能注意到我目光里的诚恳,相信我现在真的只是为了帮她处理伤口才不得不这么做。我持续地注视着她,双手原地不动,以此证明我目光所传递的与我的行为相一致。

我静静地等着,艾莎的表情终于有了些松动。她闭上眼睛不看我,点了点头。

小心、小心、小心,我默默暗示自己。就像下午在市政广场看到的那些警示胶带一样,我在心里拉起了警戒线。不瞒地说,艾莎那一瞟确实激起了我内心小小的动荡,我得谨慎掩护它,至少在我帮她处理完毕伤口前。

我慎之又慎地操作着,既不能弄疼了艾莎的伤口,也不能让她对我起疑心,直到把袜子褪去。我打开急救箱,用双氧水冲艾莎的洗伤口,再用酒精和碘伏分别消毒。药水刺激了伤口,艾莎好几次倒吸凉气,不用抬头去看,我也能想象出她吃疼的表情。

伤口比想象中深,中间有好几处颜色特别深,边缘像是被利物割破。普通擦伤不会有那么深的擦痕,我猜她应该刚好是磕到台阶边缘,被坚硬的水泥划伤,如果是这样就有些麻烦了。楼下的台阶是用水泥混合沙石浇筑而成,受到摩擦容易掉落石屑,伤口这么深,里面容易残留异物,不彻底清除可能会造成伤口反复发炎感染。石屑那么小,仅用药水冲洗恐怕还不够,得再彻底地处理干净才行。

我盯着那白白的皮肤上的伤肉这么想着,产生了一股奇异的感觉。这股感觉很隐晦,在我心里若隐若现,一下子很难用语言去描述它。我绞尽脑汁去想像它的样子,最后我发现这种感觉就好比更换窗纸。如果纸是完好的,更换时人们多会小心地从边缘掀开一角,尽可完好地整张剥落;但如果纸在中间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无论那道口子多小或多大,更换时人们多会直接从口子撕开,把那张纸si得破烂。当我能清晰描述出这种感觉时,舌头品尝到了一阵苦咸和腥锈的味道。


-----------------(以下省略,完整版观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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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章约1.5W字,历史新高。最近小红心降了好些,虽然本来也不多,不知道看的人是不是少了。不过因为这章写得很艰难,也加了些尝试,北极圈cp码字不易,若看过请举手之劳点颗小红心给点激励吧。

本章的完整版肯定改不动了,老样子观看,系好安全带:

1)熬3

2)notion,下面代码把‘点’改掉

equatorial-father-6fb点notion点site/738f0fba13d9494b83f79a65456dde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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